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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戴芯榆|照片提供:J
2016/ 07/ 26
【瑞典】站在瑞典和中東移民之間的台灣女孩

第一次見到 J,就覺得她氣質陽光、說話很爽快。這個生於熱情海島的26歲女孩,在氣候嚴寒、冬季漫長的國家瑞典已經待了四年半,卻仍散發出一身的溫暖和爽朗。

2011年八月,她經由朋友介紹,長駐瑞典服務,對象大多是中東的移民二代和穆斯林,也見證了瑞典自中東難民潮以來的轉變。



瑞典,宛如「天堂」的國家

 

許多人想到瑞典,大概都會想到「福利」、「人道」、「先進」、「自由開放」等字眼,即使瑞典人陷入憂鬱的比例其實很高——在這個擁有永夜、嚴寒冬季長達五個月的北國,有時候早上八、九點才天亮,下午三、四點便天黑,在長期缺乏陽光的情況下,人們容易染上俗稱「冬季憂鬱症」的「季節性情緒失調」(SAD),需要就醫服藥——然而,這些憂鬱、黑暗和寒冷,似乎都沒有影響瑞典成為人們想像中的「天堂」。

 

眾所皆知,瑞典是高福利國家,從醫療、退休、勞工權益到各式各樣的補助,還有小學至大學的免費義務教育,其福利之完善甚至曾被形容為「從搖籃到墳墓」。雖然這個社會需要面對徵稅高、人口老齡化、年輕人缺乏就業動力等問題,但2013年,瑞典仍然拿下「全世界最幸福的國家」第一名、「全球年齡觀察指數」老年人幸福度第一名。

這樣的天堂,「人道精神」是動力也是結果。2009,瑞典就成為全世界第七個承認同性婚姻的國家,如此對人權的高舉,也在中東難民潮中體現——
一直以來,瑞典都保持極度寬容、接納各國移民的態度,2013年,瑞典就保證難民和直系親屬能獲得永久居留權,難民不但能靠政府安排住宿,還能獲得每月補助金、就業津貼、免費瑞典語教學、兒童教育和醫療福利,其寬鬆的移民政策和令人稱羨的福利,幾乎無他國能及。

 

然而,2015年底,瑞典開始出現對難民潮的反彈聲浪,首相洛夫文(Stefan Löfven)更表示:「我們已漸漸無法堅持目前的立場,而需減少國內難民數量。」這個全球公認自由開放、福利完善、社會先進、人道思想興盛的國度,已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。

 

「天堂」的難題

 

2015一整年,總人口980萬的瑞典,就收了16萬多名主要來自中東和北非的難民,人數幾乎和其境內第四大城烏普薩拉(Uppsala)一樣多,亦居全歐洲之冠。以人口比例而言,大概相當於台灣一年內來了50萬移民,等於整個南投縣的人數。

 

但是,瑞典的移民失業率一直居高不下,甚至是第一世界國家中最嚴重的。隨著難民人數增多,警力和相關人力也漸顯不足,難民中心的意外事件比2014年增加一倍,年底更爆發數起難民縱火、侵害婦女、攻擊難民營工作人員的暴力事件,長期累積的社會壓力與不滿漸漸浮現,右派政黨支持率持續增高。瑞典議員巴里(Hanif Bali)曾表示,瑞典無法一一辨認難民中的戰爭難民和經濟移民,也有移民學會了鑽福利政策的漏洞,謊報自身條件以迅速獲得更多福利;另外,早期移民至瑞典的阿富汗難民,也持續「傳授」家鄉同胞最快得到福利的方法,導致近年入境的難民大部份都來自阿富汗,而非伊拉克或敘利亞人。

 

2016年,繼德國、奧地利、挪威、法國等國家,瑞典終也啟動了50年以來首次邊境管制。雖然瑞典政府預計,2016年仍會再接收14萬難民,卻同時也將驅逐申請失敗的8萬名難民。

「目前,移民人口約佔瑞典的16.7%,其實大部份都來自芬蘭、德國、丹麥等其它歐洲國家,但近年增長最快的則是中東和北非。」 J 和幾個女性朋友共租公寓,住在瑞典第九大城市延雪平(Jönköping)的一個小社區Råslätt,這裡的居民約6000多人,大都是來自中東、北非、亞洲和東歐的移民。

J 所住的瑞典南部城市延雪平,位於瑞典第二大湖韋特恩湖(Vättern)的南岸,常吸引許多觀光客前來。
 

在延雪平的小社區Råslätt,居民大部份都是各國移民。

 

Råslätt的街道。

 

無法融入瑞典社會的「外人」

「其實,政策好是一回事,人民間的行為又是另一回事。」 J 說:「延雪平本身是個大學城,延雪平大學則是瑞典數一數二的國際化學校,走在路上,到處都看得到外國人,但即使在這樣開放的國際化環境裡,仍有不少難民和移民難以安身立命。」

據《赫芬頓郵報》(The Huffington Post)報導,來自敘利亞的28歲難民哈瑪迪,畢業自大馬士革大學工程學系,因戰亂經土耳其來到延雪平的難民營,他曾以為自己的學識能爭取到不錯的生活,但他發現,他得熬過一段漫長的等待——先等一年拿到居留權、再等一年將留在土耳其的妻子和三個月大的女兒接過來、再等數年學會瑞典語並找工作⋯⋯哈瑪迪一家至少需要七年時間,才能徹底迎接新生活。因此,即使他當初付給人蛇集團上千美元、在海中游了九小時、辛苦搭上從土耳其到希臘的船,他最後仍決定回到中東。哈瑪迪已經向瑞典取消避難申請,只是,連取消申請都得等到回覆後才能離開。「我無法忍受白手起家還要等待這麼久,也許我會回到土耳其或黎巴嫩,那應該是更適合我們的社會。」

 

同樣打算離開瑞典的22歲難民阿甘,則是無法適應西方國家的生活,「這裡沒有咖啡店,沒有平日營業的酒吧,下午六點後街上就空空蕩蕩,從學語言、找工作到找住所都很困難。」已經在瑞典生活七個月的他,形容瑞典人「內向、反社會又缺乏交流技巧」,並常感受到種族排外的氛圍,至今未與任何當地人建立關係。
 

「先不提難民,連更早期入境的大部份移民,都認為自己格格不入、被社會隔離。」 J 說:「很多移民二代,尤其是穆斯林,在家裡和學校受的教育完全不同,因此缺乏認同感和歸屬感。」

J 在社區裡參與當地青少年中心的工作,幫助移民二代融入瑞典、參與各樣課程,卻從未一面倒地站在某一方。

 

因瑞典北部冬天漫長,90%人口都分布於中南部,斯德哥爾摩(Stockholm)、哥德堡(Göteborg)和馬爾默(Malmö)是瑞典人口最密集的城市前三名,其中和延雪平同在南部的城市馬爾默,則是最多中東難民居住的地方。
 

幫助兩方理解彼此,而非一面倒地同情

 

「其實我相信,瑞典人骨子裡還是滿開放的,只是文化差異實在太大。」 J 說,她剛到瑞典時,也花了近兩年時間才適應這裏的風氣,「瑞典人是很安靜、內向的民族,對新朋友幾乎不會多聊、深談,只能多花時間相處,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的事不用『麻煩』別人聽。他們常常聊天聊到一半突然安靜下來,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尷尬,久了才知道這是他們談話的節奏。另外,他們喜歡大小事都事先安排、規劃,這是北歐人需要度過漫長嚴冬養成的習性,所以不像阿拉伯文化那麼熱情、彈性,隨時可以招呼朋友來家裡。」

 

J 和一位伊拉克太太是非常好的朋友,兩人正是因為熱情的伊拉克太太「隨意」邀她參加孩子的生日派對認識的。「之後,我有事沒事都會去找她,她在家裡很無聊,想和我練習英語和瑞典語,也想認識台灣和我的故事。」

伊拉克太太已經隨著先生搬來瑞典好幾年,卻一直無法習慣當地生活,和其他移民也有距離,但她和 J 很少隔閡,還曾告訴  J  :「你知道嗎?你是我最好的朋友,也是唯一的朋友。」更常常向 J 訴苦,抱怨瑞典人的冷漠和刁難。

 

「但我會告訴她,其實有些人個性很好,只是不習慣在路上聊天或到別人家喝茶。」J 說,現代社會過於高舉多元文化,但有時候挪去文化的大帽子,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只是需要雙方各退一步。某些情況下,中東移民對自己的行為過於堅持,反倒是衝突的原因。「有時候,即使是中東文化一些不太核心的小細節,他們也不願意稍微『入境隨俗』,而堅持要吃某些食物、使用某種物品,甚至毫不在意當地人的文化和觀感。」 J 說:「我看過瑞典人排斥、嘲笑移民,但也知道我們社區一間學校的班上,只有兩個瑞典人,反倒都是移民二代在欺負瑞典孩子和異教徒。」兩方互不尊重的結果,只能落入彼此敵視的惡性循環。

 

在瑞典移民身上,看見台灣人活在世界村的責任

 

J 之所以謹慎於所處立場,是因為她高中畢業後,就搭上了國際志工船「望道號」——這艘號稱全球最大的「海上圖書館」,1973年來就一直航行於世界各國之間,船上約有5000本藏書、400名來自60個國家的志工,在每個停泊的港口與各地人民交流、分享,在這座小地球村裡, J 領悟到「互相尊重、理解,絕不是靠著一面倒的同情或喜好就能達成」。     

 

在船上的兩年, J 認識了許多外國朋友,拜訪過30幾個國家,每天都在接收來自世界各國的消息,後來,她透過一位瑞典朋友得知,瑞典的難民和移民議題近年備受關注、需求很大,便決定學瑞典語、留在瑞典,和當地團隊一起參與移民工作。

 

「我們有個社區青年中心,讓他們聚會、看書、辦活動、認識新朋友,也有許多人來這裡學才藝,例如樂器和跳舞。這些活動可以凝聚他們的感情,也可以和瑞典朋友平等交流。在傳統伊斯蘭文化中,女生不像男生那樣享有完全的行動自由,但移民父母都很放心女兒來這個青年中心,這也是這座城市女孩比例最高的戶外活動場所。」

志工在斯德哥爾摩移民區為孩童舉辦活動。

在青少年中心聊天的移民二代和瑞典青年。

 J 說,在瑞典的生活和志工船上的生活很不一樣,在搭船短訪各個國家的過程中,也許一場對話、一次相遇就能得到很多戲劇性故事,但住在延雪平的這個小社區,必須學習長期陪伴,而且,每一天都平凡無奇

 

「在這樣平凡的生活中,移民朋友不是我『服務的對象』,他們就是我的鄰舍,我只是盡己所能陪伴、參與他們的日常,有時候,我也不覺得我做了多有意義的事,只是小小問候或是寄聖誕卡片,他們就會很感動。」

 

現在,難民和移民二代問題漸漸浮現,但一味將整個種族邊緣化,讓他們處於劣勢,只會大幅增加犯罪率,更誘使他們投向極端主義的懷抱,形成惡性循環。

現今,許多參與恐怖組織的歐洲人,幾乎都是生長於歐洲的移民二代,他們從小被排斥、隔離,因而走上了極端;然而,引導他們融入社會,亦不能盲目地給予認同和憐憫,而是真正促進兩方互相理解、接納。

 

J 相信,雖然她來自「看似毫無瓜葛」的第三國台灣,但身處萬物都息息相關的世界村,多一個人促進文化溝通,或許未來就能少一齣國際悲劇。

未來,她仍將繼續讓自己埋在這個小社區,誰說,小小的台灣不能試著為世界和平盡一點心力呢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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