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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戴芯榆|照片提供:洪宜筠
2020/ 11/ 13
【坦尚尼亞】到異鄉教書,陪坦尚尼亞媽媽勇敢築夢——洪宜筠

「一路以來,我總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滿順遂的,沒遇過什麼大風大浪。」今年27歲的洪宜筠回想自己的成長歷程,自稱是個「幸運的小孩」。她一路進入新竹女中、清大工科系、清大材料所,是別人眼中的「學霸」,心中卻常常感到茫然,不知道如何解讀這世上看似隨機的人生與命運,「直到有一天看到連加恩的書,他說了一句:『好命的小孩要比別人付出更多,好命才有意思。』彷彿回應了我心中長期的困惑。」

於是,進入清大後,洪宜筠瘋狂參加各式各樣的志工,上山課輔、校園反毒、帶領營隊⋯⋯2015年,她加入清大坦尚尼亞志工團,到當地進行兩個月的資訊教育;2017年念完碩士後,便收到當地私立天主教學校「瑪麗安教育大學」(Marian University College)副校長邀請她回去教書的構想。

「其實一開始我有點猶豫,當時,身邊的同學都已拿到新竹科學園區或科技大廠的門票,家人也怕我會遇到危險,還把所有對非洲國家的負面印象都混在一起:伊波拉、愛滋病、索馬利亞海盜⋯⋯那段時間讓我跟爸媽很認真地好好坐下來談,聊了很多以前從來沒聊過的議題,也花了很多時間去釐清、思考、溝通,最後終於決定試試看。」

洪宜筠在大學時期參加坦尚尼亞志工團,研究所畢業後,又回到當地擔任大學講師。

城鄉差距極大的坦尚尼亞,行動支付比台灣普及

於是,她降落在坦尚尼亞最古老的城市巴加莫約(Bagamoyo)。巴加莫約曾是惡名昭彰的黑奴交易港口,當時的黑奴從此地出港,對未來的生活只剩下絕望,認為自己即使擁有心靈跟自由意志,也失去了意義,便以斯瓦希里語「巴加莫約」稱呼此地,意指「把心留下之地」。這座充滿令人警惕的黑暗歷史的港口,今日也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(UNESCO)認定的世界文化遺產。

1895年,西方宣教士在東非抵達的第一站,也是巴加莫約;其中一群人發現黑奴問題嚴重,除了參與社會改革,也希望加強基層人民的自覺思辨,因此大力推動基礎教育,並創立了東非第一間小學奇祖亞尼小學(Kizuiani primary school),就在瑪麗安教育大學隔壁。

相較於歷史悠久的奇祖亞尼小學,瑪麗安教育大學宛如一個新生兒,2015年才成立,一直是清大志工團推動資訊教育的好夥伴,洪宜筠也見證了學校早期篳路藍縷的時期。

東非第一間小學,就是坦尚尼亞的奇祖亞尼小學(Kizuiani primary school)。

東非國家的行動支付相當普及,全球第一個手機支付系統「M-PESA」,早在2007年就出現於肯亞,其中的「PESA」就是史瓦希里語的「金錢」之意,遠早於美國與中國。當時,人們使用傳統的按鍵型手機轉帳或繳費,至今已可進一步存錢、在銀行與手機之間匯款,幾乎已替代了錢包,連街邊的小舖小販都能使用。「有些坦尚尼亞朋友來台,發現台灣很少使用行動支付,都感到非常驚訝!」

行動支付如此先進,為什麼還要推動資訊教育呢?原來,坦尚尼亞的行動支付之所以流行,主因是城鄉差距過大、基礎建設不佳,民眾到銀行處理業務的門檻高,連ATM也常常大排長龍,因此人手一支的手機成了最方便的工具,「另外,坦尚尼亞紙鈔的最大面額為一萬先令(約台幣130元),比起攜帶厚厚一疊紙鈔,行動支付相對安全。」洪宜筠說:「所以,每個人不一定有銀行帳戶,但幾乎都有行動支付帳戶。」

因此,和看似時髦的行動支付同時存在的,是社會的資訊落差。「當地2G手機很發達,大家都會上網通訊、使用社群軟體,但不知道如何應用更進一步的資訊,很多學校與基礎建設也常常電力不足。」洪宜筠回想學生時期走訪坦尚尼亞的五、六個城市,即使是電力較穩定的學校,有些學生也從沒看過電腦與滑鼠,因此志工團希望透過資訊教育,弭平當地數位落差,教導當地教師使用Excel、PowerPoint、Gmail,或是使用維基百科、TED X talk 等資源,並應用在教學與生活上。

只年長學生兩歲的大學講師,備受震撼教育

來到瑪麗安教育大學任教,洪宜筠主要負責兩門課程:一門是物理系的再生能源與環境,一門是化學系的高分子化學,均為英語授課,「以前坦尚尼亞的官方語言是英語,現在已經改為斯瓦希里語。大城市與觀光區的居民英文都不錯,但巴加莫約英語不太通用,招牌、街景都是斯瓦希里的拼音。」

坦尚尼亞的教育體制是小學七年、國中四年、高中兩年,大學則視科系而定。中學之前,多以斯瓦希里授課,中學之後則用英語授課;英語流利與否,無意間也成了識別孩子教育程度的眉角。

類似師專的瑪麗安教育大學,學生畢業後都會擔任老師,月薪和當地公務員差不多,大約一萬台幣。「不過,如果你說你是老師,坦尚尼亞人會認為你『一定是大學沒考好』。在他們心目中,醫師、工程師、會計師才是『有考好』。」

洪宜筠說,坦尚尼亞的生活步調悠閒緩慢,大學講師也不例外,生活裡常可聽見一句斯瓦希里語「polepole」,意為「慢慢來!」她一週的課堂是一個上午與一個下午,加起來只有一天,「大多時間都花在備課,還有聽學生各式各樣的故事。」

洪宜筠的學生大多出身於窮困環境,大約40%學生無法支付一年兩三萬台幣的學費,也無法申請就學貸款,只能四處借錢,或是到餐廳打零工、當家教、摘椰子到路邊賣⋯⋯而學校也彷彿有著某種默契,繳費期限總是遲至期末考前。「很多學生的目標就是在期末考前湊齊學費,才能參加考試、拿到學分。」

除了協助學生解決困境,洪宜筠還面臨了另一挑戰,就是教學方式的調整。「還沒赴任時,我非常緊張,一直去史丹佛大學等國外課程的教學網站備課⋯⋯」洪宜筠略帶靦腆地大笑:「畢竟我當時才剛從研究所畢業,就要教大學生高分子化學——我也才大他們兩歲啊!」

但幾堂課過後,她發現自己「太認真了」,因為學生迫切需要的,不是課程內容,而是正確的學習方式。「我的學生每一堂課都會瘋狂寫筆記,我有時還會疑惑,我有講這麼多重點嗎?怎麼大家一直抄?更嚴重的是,即使每個人都狂抄筆記,小考依舊考不好,我才發現,他們不會真正的應用;同一道題目,只要數字或單位稍有變化,他們就寫不出來。」

除了調整教學方式,洪宜筠要學習的還有斯瓦希里語,「上任第一週,學校的神父發現我的史瓦希里語超爛,就介紹一名奇祖亞尼小學的英文教師當我的家教。」這名家教名叫葛瑞絲,後來成了洪宜筠最要好的當地朋友。

三個孩子的單親媽媽,從小就不放棄教育夢

葛瑞絲的家庭貧困、父親早逝,導致小學生活一半時間都得在玉米田打工。小學畢業後,她努力種田一年,存下的積蓄卻只付得出中學第一學年的學費,她決定厚著臉皮「賴在學校」,死命地請學校雇用她,於是,她每天睡不到四小時,清晨起床幫忙學校餵豬餵雞,放學後繼續清掃學校環境,沒有回過家,就這樣念完了中學。

畢業後,親戚介紹葛瑞絲到另一間學校打雜。由於葛瑞絲有著當地少見的樂觀積極與工作態度,因此前後在兩間學校的名聲,都讓人讚不絕口。某一天,一位教育部人員因為對葛瑞絲的表現留有深刻印象,無意間得知葛瑞絲有著求學夢、又有中學學歷,就讓她進了師專念書;葛瑞絲也順利畢業,並取得教師證照。

然而,成為老師後,葛瑞絲依舊渴望能正式念完大學。直到有一天,一個瑞典組織希望能與奇祖亞尼小學進行遠距教學,學校知道葛瑞絲認真負責,便將這個任務交給她。

在雙方初次電話聯繫裡,瑞典人員問葛瑞絲:「你有電腦和視訊鏡頭嗎?可以線上會議嗎?」

她絲毫沒有任何猶豫地說:「有!我都有!」

對方便開心地回答:「太好了,那我們相約兩週後視訊討論!」

葛瑞絲掛斷電話後,心想:「即使我根本沒有電腦和視訊鏡頭,也完全不知道如何連上網路,但我一定要把握這個機會!」她四處尋找電腦中心,說服其中一名員工借她一部老舊的電腦,又詢問朋友視訊問題,朋友不但幫她安裝了視訊鏡頭,還出借自己住處的網路給她——就這樣,她和瑞典方的視訊會議與遠距教學都順利完成。

計畫結束後,瑞典人員對她的工作態度深感敬佩,便詢問她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,葛瑞絲說:「如果你願意幫我的話,請協助我念大學吧!」對方回答:「你做了一個很聰明的選擇,沒問題,你的大學學費、書籍費、生活費,我們都可以負責。」

葛蕾絲坐在母校小學的校長室,回想當初自己畢業時因為成績不好,以為自己無法升學、一輩子都會待在家鄉小鎮農忙,如今卻以英文教師的身份回來。

每次想起葛瑞絲的故事,都讓洪宜筠感動不已:「葛瑞絲告訴我,她也不知道這個人是否會願意幫助她,她只知道要做好眼前每一份工作、把握每一個機會,不能被生活與環境擺布!人生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選擇與決定中成形的,如果她沒有堅持念完中學、把握工作的機會,或是因著不知道如何視訊而拒絕瑞典計畫,她就無法走到這裡。她很感謝當初那個連電腦都沒有、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視訊鏡頭的她說了那句『Yes』;一句『Yes』,帶領她成為此刻的她。」

洪宜筠將葛瑞絲的故事分享給一位台灣教授,教授非常感動,鼓勵葛瑞絲申請台灣的獎學金念書,而她也不負眾望,2019年秋天,正式來台攻讀清大語言學研究所。

「其實,一開始得知獲得獎學金後,葛瑞絲心中有點糾結。」洪宜筠說,葛瑞絲是42歲的單親媽媽,有三個小孩,而她的原生家庭還有六個兄弟姊妹,只有葛瑞絲有穩定的正職工作;因此,她平常除了養育小孩,還要幫忙扶養手足。

然而,葛瑞絲14歲的女兒寫了一封信給她:「媽媽,去追求你的夢想吧!我們會每天為你祈禱,不要忘了我們。」每當葛瑞絲想起孩子的獨立與支持,都讓她紅了眼眶,更讓她不想認命:「我想成為學生與孩子的榜樣。」現在葛瑞絲的兩個孩子都住校,最小的孩子則由她母親照顧,她希望未來返鄉蓋一所學校,更向當地孩子證明:「只要保持熱情,沒有追尋不到的夢想。」

在社會夾縫裡勇敢前進的坦尚尼亞女性

洪宜筠說:「我遇到的每個坦尚尼亞人,幾乎都很想拿到外國獎學金、攻讀碩博士學位。在自己國家念書,會遇到滿多現實限制,例如學費問題、家庭經濟,女生還會受到催婚的壓力。」

洪宜筠的另一名好友瑪格麗特,是大學的圖書管理員,常常催促洪宜筠要把握時間趕快結婚,不可以「蹉跎度日」。「她說在坦國,像她一樣29歲的女性,只會想要煮一手好飯、縫一手好衣、生一副美貌,這樣才可以嫁給好男人。我問她,如果沒有遇到適合的對象,為什麼要踏入婚姻?她心中沒有其他夢想嗎?她只覺得我是個怪異的台灣女子,都不懂她的初老症煩惱。」

坦國女性受教育的機率遠低於男性,如果有女孩擠進了大學的窄門,幾乎都是抱著破釜沈舟的決心。若念到一半被退學,原生家庭大多不會再繼續支持,也會被視為「浪費錢」、「浪費時間」,承受鄰里家族的輿論壓力,因此有些女生甚至會選擇性交易,以快速獲得大筆金錢完成學業。

坦尚尼亞女性受教育的機會遠低於男性。

某一天,瑪格麗特興奮地告訴洪宜筠,自己錄取了知名大學的圖書資源管理系:「你知道這是一個多艱難的選擇嗎?我要付出時間與金錢,去投資一個未知的未來,而和我同齡的女性大多都已結婚⋯⋯」洪宜筠馬上鼓勵她:「念書往往都是最聰明的投資,你不會後悔的!你會更精進自己的能力,遇到同有熱忱的同儕。」後來,洪宜筠參訪瑪格麗特的學校,看見瑪格麗特不但擔任課堂上的小老師,教授也喜歡請她發言,因為她是班上唯一具備實務經驗的學生,「她在校園、課堂、同儕裡閃閃發亮的樣子,讓我由衷為她感到開心又驕傲!」

另有一回,洪宜筠和一名學生聊到對自己影響最大的人,學生說:「我很敬佩薩米婭・蘇盧胡(Samia Suluhu),她是坦尚尼亞史上第一位女性副總統,讓我看見女性也可以成為有影響力的人,參與國家層級的重要決策。我想要在教育界成為有影響力的老師,讓我的學生知道女人也可以成為大學教師!」她告訴洪宜筠:「在你來之前,我們大學的女性講師只有一位,其他老師全部是男性,這反應出我們國家男女受教權的不平等,也是我想要往上的動力。」當洪宜筠聊到現任的台灣總統就是女性,她不可置信地說:「你應該要感到很驕傲,這件事讓我感到很受激勵,想要繼續往前邁進!」

遭遇搶劫,老師魂爆發

在坦尚尼亞一年,洪宜筠遇見的不只是暖心的勵志故事、有趣的文化差異,也有令人錯愕的負面經驗。「初到異鄉,多少都會失去一些察言觀色的能力,例如會錯意、抱有目的性的接近,難免讓人有點沮喪。」

最驚險的是遭逢搶劫,「坦尚尼亞的外國人都有種默契,就是晚上七點後盡量不要自己一個人走在街上;如果一定得出門,就搭乘大眾運輸工具或是與當地朋友同行。我一直都嚴謹持守這個習慣,沒有發生任何事情,甚至偶爾和當地朋友深夜返家,也都安然無恙。」直到一次掉以輕心,洪宜筠徒步前往家門旁的餐廳,在沒有路燈的街上,發覺一台機車尾隨著自己,說時遲那時快,一個約15歲的男孩從機車後座跳下,拿著利刀向她揮舞,作勢要搶她的包包。

「大部分人可能會愣住或尖叫,但我卻不知哪來的膽量跟身手,馬上咻咻咻地閃過刀子,誓死捍衛自己的包包,而且我還瞬間出現一個想法:要對這個小男孩進行再教育!」看著眼前的男孩,可能只比自己的學生小幾歲,瞬間洪宜筠的老師魂大爆發,霹靂啪啦在街上劈頭怒斥:「你現在是不是才十幾歲!這麼年輕又四肢健全,你居然在街上搶劫做壞事!如果你真的需要錢,不該是在路上搶劫,而是去好好工作賺錢!甚至你也可以好好跟我講,而不是透過這種方式來取得金錢!如果透過欺負人賺錢,你真的應該感到羞愧!」

洪宜筠越說越大聲,吸引了路人的注意,男孩的同夥在車上向他示意上車,可能發現這個大姐一直碎碎念很麻煩,男孩才罷手跳上機車,揚長而去。「其實當下我還驚魂未定,朋友聽了來龍去脈後,大罵我一頓,還差點氣哭,我才意識到剛剛經歷的事件有多驚險。」

或許,老師魂突然爆發,也不是沒有原因的。「可能因為我的學生大多家境不好,看到這樣的小孩,我就不自禁地想,他們會不會也是窮得走投無路?」任教期間,洪宜筠為了協助學生找出路,曾與台灣非營利組織合作,成立家教平台,雇用當地大學生到奇祖亞尼小學教史瓦希里語。

「奇祖亞尼小學自從十多年前變為公立小學,經濟狀況轉為仰賴政府,十分不穩定。有時政府經費沒有分配下來,課堂上師生比高達1:150,或是100多名學生只能看一本教科書,導致有些中年級學生依舊不識字。」而坦尚尼亞失業率高,大學生畢業後常常找不到工作或適合職位,大城市機會多,但房租等支出是另一種負擔,在小鎮更難求生。「坦尚尼亞的就業環境,對於想在家鄉找到一份理想職業的人來說,真的滿不友善的。」

坦尚尼亞失業率高,大城市工作機會多,但房租等支出是另一種負擔,在小鎮更難求生。

透過家教平台,洪宜筠希望讓大學生增加收入、提前具備教書的寶貴經驗,同時免費提升小學生的識字率。令人欣慰的是,運作一學期後,多數小學生都有了大幅進步,有人從70分進步到100分,更有人從0分進步到60分。「許多學校老師都告訴我們,上課時明顯感受到學生更投入課程,因為終於聽懂老師的教學內容了!」當地公家機關的教育單位,也紛紛詢問將這套模式應用到其他學校的可能,是洪宜筠離開坦尚尼亞前最令人振奮的經驗之一。

任教一年後,洪宜筠結束任務返台,沒多久葛瑞絲也來台求學,兩人在台重逢。「她最喜歡的台灣小吃是豬血湯和筒仔米糕,說坦尚尼亞人也吃豬血,而筒仔米糕吃起來像家鄉料理香料炒飯(Pilau)。」

有句東非諺語說:「Mountains will never meet but people do。」在洪宜筠與葛瑞絲的友誼裡,遙遠的台灣與坦尚尼亞相似的不只是美食,還有熱情好客的溫暖、各自掙扎的困境,以及互相扶持的記憶。這顆星球是一座又圓又小的村莊,一次別離,不會讓兩個世界從此永隔;只要心中常存這座村莊,人間種種總會連結起來,與世界另一端再次交織出深刻多彩的時光。
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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